吴孟超是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肝脏外科的开拓者和主要创始人之一，被誉为“中国肝胆外科之父”。他曾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是医学界获此殊荣的区区几位科学家之一。
他还是作者的领导和老师，无数次为作者及同学们授业及解惑。为撰写《吴孟超传》，作者也曾多次采访他，听他亲自讲述自己的故事。
今年是吴孟超诞辰100周年，分享他生命中的若干细节，借以追忆缅怀，也期待给读者以启迪——
跟裘法祖老师学习做手术，吴孟超印象最深的是给一名十二指肠瘘的病人做手术。那是一位来自福建前线的大校军官，而十二指肠瘘在当时是个很严重的疾病，手术成功率不高。病人来自福建前线，学校和医院领导都很重视。经全院会诊，大家都认为治疗的最佳途径是手术，可是当时的长海医院没有一人敢做这个手术。学校领导指示吴孟超赶紧联系裘教授，请他来会诊。
会诊中，专家们谈了各自的意见，有的主张置入胃管做持续负压引流，有的主张手术修补，讨论来讨论去，谁也不敢拍板。一直讨论到中午，还没有讨论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最终，还是裘法祖拿了主意，决定施行彻底手术。具体方案是：胃部分切除术，改道食物通路；胆总管切开置T管，引流胆液；然后看情况再定是否修补裂口等。专家们都同意了这个方案。
但是，谁来主刀？
长海医院的医生们沉默着，请来会诊的专家也没吱声，现场一片寂静。过了好久，还是裘法祖教授平静地说：“我来吧！”
裘法祖指定吴孟超做他的第一助手。
两人一起做了充分的术前准备，一起走上了手术台。吴孟超默默地配合着。手术中，裂口附近有个小血管破裂了，出血量很大，总也堵不上，不一会儿腹腔里积满了血。忽然，裘法祖的眼镜掉下来。吴孟超知道老师的眼睛很不好，眼镜一掉，出血问题更难解决了，手术很可能会失败！吴孟超特别紧张。但是，裘法祖很镇定，只见他把手伸进病人的腹腔，一会儿便摸索到了出血点，吴孟超赶紧用钳子把出血点夹住。这时，裘法祖才把眼镜重新戴好。
手术终于成功了。术后，裘法祖坚持跟踪病人的体征，在病房里住了18天。吴孟超一直跟在老师身边，对老师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其间发生过两次伤口四周肉芽肿大出血，裘法祖用压迫止血的办法处理，效果很好。后来，吴孟超又在病房里住了一个多月，直到这个病人基本康复。通过这个病例的治疗，吴孟超学到不少临床知识。
裘法祖在培养学生方面，总是坚持他提出的培养原则：“大胆放手，具体指导，严格要求。”对一个较大的手术，他先做几次示范手术，然后就放手让学生自己执刀，他做学生的第一助手。吴孟超便是这个原则的受益人之一。
裘法祖把自己多年的从医经验归纳为六个字：会做、会讲、会写。他说：“会做，包括术前要做好准备，术中要认真细致，术后要细心观察护理，保证手术的成功率；会讲，是要有广博的知识，会旁征博引，能在各种讲台上应付自如；会写，是善于总结经验，写成文章，著书立说，为别人提供借鉴。”
吴孟超谨记在心，并付诸实践。从那以后，他积极地写医学论文和科普文章，陆续在学术刊物和《大众医学》上发表。裘法祖愿把自己的本领传授给吴孟超，吴孟超又特别好学，老师和学生便形成了最佳组合。
吴孟超和裘法祖
谈起当时的学习过程，吴孟超说：“我专门收了一些特殊的病人请裘法祖老师开刀，在手术过程中认真学习。我管理病人，也跟着他学，他怎么对待病人，一点一滴，我都记到本上，记在心里。我亲眼看到老师趴在病床边，观察患者的小便流量，到现在我也忘不了。”
提为主治医生后，应该选择专业方向。吴孟超从裘法祖那里学的，是从头到脚都可以做的“全能外科”，他并没觉得哪个专业更喜欢，也没发现自己哪方面更强些，该选什么专业呢？
1956年的一天，吴孟超找裘法祖老师，向老师请教该朝哪个方向发展。
裘法祖略加思考便说：“肝脏外科在我国还几乎是空白，你可以朝这个方向发展。”老师还说，“我们国家是肝病高发区，肝脏外科是非常值得去研究的。”
从裘法祖的回忆性文章可知，裘法祖赴德留学期间就知道，1888年，德国医生为一名女病人施行了肝左叶部分切除术。这例手术是否成功，裘法祖没有说。之后几十年，基本没人再做过此类手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因肝外伤造成大量人员死亡，一些医学家才开始研究这方面的问题，但大多以肝脏解剖为主，停留在实验室阶段。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麻醉、抗感染及输血技术有了一定的发展，国外有医生又开始做一些肝脏手术，但因危险性大、成功率低，很多医生还是不敢问津。裘法祖在德国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很多肝外伤人员流血不止而束手无策。如前所述，裘法祖在回国的船上做过一例肝破裂修补术，那是罕见的成功。回到国内，肝脏外科手术，也只有裘法祖本人偶尔在肝脏边缘切个小瘤子，所以说肝脏外科基本是个空白。
裘法祖的建议，令吴孟超眼前一亮。
“好！我听老师的，就往肝脏外科方面发展。”吴孟超几乎没有深思，又似乎是出于对老师非常的相信，老师这么说，他就毫不犹豫地如此选择了。
裘法祖又语重心长地说：“俗话讲，万事开头难。肝脏研究这个担子很重，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在这方面，很多医生花了很多精力，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但他们奉献了。医学能够发展到今天，就是有很多具有献身精神的前辈做出了奉献，你也要做好奉献的准备。”
吴孟超听出，老师是说，你选择肝脏外科这个专业，也很可能将来没有什么成果，你现在就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吴孟超说，“还有一句俗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要做个有心人。”
这一次，师生二人推心置腹地长谈。裘法祖又说了他对如何做好外科医生的一些看法。他说他觉得，外科医生有两种，一种是搞临床，一种是结合临床搞研究，他建议吴孟超做后一种。
“前一种可能成为技术精湛的一把刀。后一种，是要在手术的基础上，研究病因病理，找出根治疾病的办法。如果能出成果，就是对医学的大贡献，对人类的大贡献！”
吴孟超连连点头，觉得老师讲得太精辟了，他决心先做前一种医生，把手术做好；再做后一种医生，结合临床搞研究。
（摘选自作者与王宏甲老师合作撰写的《吴孟超传》华文出版社2012年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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